张生:人生若只如初见 ——怀念陈蕴茜教授
(南京大学中华民国史研究中心工作人员合影,后排右三为陈蕴茜教授)
1988年,那个美好时代看似普通的一年秋天,我拎着上大学时置办的人造革“皮箱”到南园高高的白杨树下报到,读研究生。那时候,陈蕴茜经常跟傅江、叶青在一起,高跟鞋整齐地敲打着路面,娇小的汉口路哪里承受得起,树也绿了,花也红了。
“故园三十二年前”,那些平淡的日子,想起来,只有汉口路馄饨店、青岛路小吃店的煤灰,在灿烂的阳光中肆意飞舞。
蕴茜硕士毕业就留校了,后来跟着崔之清先生读在职博士;我一口气读完博士,也留在南大历史学系,成了同事。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陈蕴茜学术合作,是《金陵大学史》。我去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查档,她去图书馆翻那些蒙满灰尘的金大出版物。历史研究者总是要跟青灯黄卷打交道的,可这没有妨碍蕴茜始终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智慧、知性、精致,大约可以作为她的标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改叫她“陈小妹”,长得小巧吧,她也照例用圆润清脆的嗓音加以纠正,说应该是姐姐。每次看到陈小妹,总是忙忙碌碌,说是跟崔先生写《太平天国战争全史》,说是在写《港澳概论》,在弄《纪念空间与辛亥革命百年记忆》和《观念的生产与知识重构》。也会提起她个性十足的闺女,一面抱怨,一面骄傲。
博士学位论文是陈蕴茜下功夫最大的。偶尔去南大图书馆港台室,总看到她跟李佳一边细语,一边找孙中山的资料,说选了个不好做的题目。后来,她的毕业论文以《崇拜与记忆:孙中山符号的建构与传播》为名,2009年在南京大学出版社付梓,洋洋洒洒五六十万字,如今,已经成为孙中山研究和社会文化史领域内真正可以藏之名山金匮的巨著。
2013年10月27日,长者八十大寿,我在五指山筹办环岛自行车赛,未能躬逢其盛。席间,蕴茜说起自己气色不好,有人说那应该去查查,排除“坏病”的可能。然而,未等我回到南大,已经听说她确诊罹患癌症。不知道能做什么,给她带了点五指山的野生灵芝。陈小妹把灵芝放在一摞书上,抱着走了。西晒的太阳,投下她长长的背影,民国史中心的走廊从来没有那么空旷。
(纪念辛亥革命百年学术会议合影,右四为陈蕴茜教授)
生病的这七年多,反而是我们接触最多的时候。博士生还是坚持带,说是从本科阶段已经一起做了几年,得善始善终;论文还是写,只是说抱歉产量不足,给学科评估“拖后腿”了;从来不喝酒的人,参加了伯克利校友的聚会,安静地看我们高谈阔论,男生们说:等你好了,要给你大大的、紧紧的拥抱,蕴茜脸色绯红,只是仍然掩不住病容;学生要毕业了,想做专职科研,蕴茜亲自关心,后来因为学生的父亲鼻咽癌转移,去了待遇更好一些的学校,蕴茜特地留言说遗憾,“会让她继续帮我完成心愿,开辟中共文艺研究新方法和新领域”。
战胜癌症,一直是陈小妹的心愿。闲不下来的人,认真地练起了气功;不知道是否听了我的推荐,还特地去海南养病。2020年1月1日,我们互致新年问候。蕴茜说:“我三个化疗无效,肝上的长大了,但因为在练气功,体感体力都在好转,不管它了。又做了基因等检测,等新的方案。”她坚信,“我一直在做善事,老天不会收我的!”
天地不仁,终究带走了她。
如果你愿意,
你可以借着墨西哥人的亡灵节,
每年回来住几天,
跟那些记得你的人们一起聊聊,
聊聊从前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
这是蕴茜的同学悼念她的诗。我不记得南京阳光灿烂的日子有多么妩媚热辣,最后一次见她,是春天的一个夜晚。地里种了点青菜,说给她送点尝尝,蕴茜坚持正装下楼迎接。记得离开的时候,看到后视镜里,蕴茜和她的先生并肩站在楼梯道的灯光里,挥手相送。
感谢长路,送我到了远方,让我遇见您这样可亲可爱的人;
感谢命运,在真实的昨天,在记忆里烙上了您美丽的模样。
再见,蕴茜。